2007年12月18日 星期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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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quest ID 334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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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itle Twelfth floor
Language code zh
Author 1 (first, mi, last, role) yu Li cr
Date submitted 09:14 11 Dec 2007
Publisher name He-la
Publisher city, country TW
Publication notes About 1611~?
Year 1980
Type No copyright notice (just publication date)
第一回
合影樓第一 防奸盜刻意藏形 起情氛無心露影
  詞云:  世間欲斷鍾情路,男女分開住。掘條深塹在中間,使他終身不度是非關。塹深又怕能生事,水滿情編熾。綠波慣會做紅娘,不見御溝流出墨痕香?  右調《虞美人》  這首詞,是說天地間越禮犯分之事,件件可以消除,獨有男女相慕之情、枕席交歡之誼,只除非禁於未發之先。若到那男子婦人動了念頭之後,莫道家法無所施,官威不能攝,就使玉皇大帝下了誅夷之詔,閻羅天子出了緝獲的牌,山川草木盡作刀兵,日月星辰皆為矢石,他總是拚了一死,定要去遂心了願。覺得此願不了,就活上幾千歲然後飛升,究竟是個鰥寡神仙;此心一遂,就死上一萬年不得轉世,也還是個風流鬼魅。到了這怨生幕死的地步,你說還有什麼法則可以防禦得他?所以懲奸遏欲之事,定要行在未發之先。未發之先又沒有別樣禁法,只是嚴分內外,重別嫌疑,使男女不相親近而已。  儒書云「男女授受不親」,道書云「不見可欲,使心不亂」,這兩句話極講得周密。男子與婦人親手遞一件東西,或是相見一面,他自他,我自我,有何關礙,這等防得森嚴?要曉得古聖先賢也是有情有欲的人,都曾經歷過來,知道一見了面,一沾了手,就要把無意之事認作有心,不容你自家做主,要顛倒錯亂起來。譬如婦人取一件東西遞與男子,過手的時節,或高或下,或重或輕,總是出於無意。當不得那接手的人常要畫蛇添足,輕的說她故示溫柔,重的說她有心戲謔,高的說她提心在手、何異舉案齊眉,下的說她借物丟情、不啻拋球擲果。想到此處,就不好辜其來意,也要弄些手勢答她。焉知那位婦人不肯將錯就錯?這本風流戲文,就從這件東西上做起了。至於男女相見,那種眉眼招災、聲音起禍的利害,也是如此,所以只是不見不親的妙。不信,但引兩對古人做個證驗。李藥師所得的紅拂妓,當初關在楊越公府中,何曾知道男子面黃面白?  崔千牛所盜的紅綃女,立在郭令公身畔,何曾對著男子說短說長?只為家主公要賣弄豪華,把兩個得意侍兒與男子見得一面,不想他五個指頭一雙眼孔就會說起話來。及至機心一動,任你銅牆鐵壁,也禁她不住,私奔的私奔出去,竊負的竊負將來。  若還守了這兩句格言,使她「授受不親」,「不見可欲」,哪有這般不幸之事!我今日這回小說,總是要使齊家之人知道防微杜漸,非但不可露形,亦且不可露影,不是闡風情,又替才子佳人辟出一條相思路也。  元朝至正年間,廣東韶州府曲江具有兩個閒住的縉紳,一姓屠,一姓管。姓屠的由黃甲起家,官至觀察之職;姓管的由鄉貢起家,官至提舉之職。他兩個是一門之婿,只因內族無子,先後贅在家中。才情學術,都是一般,只有心性各別。管提舉古板執拘,是個道學先生;屠觀察跌蕩豪華,是個風流才子。  兩位夫人的性格起先原是一般,只因各適所天,受了刑於之化,也漸漸地相背起來。聽過道學的,就怕講風情;說慣風情的,又厭聞道學。這一對連襟、兩個姊妹,雖是嫡親瓜葛,只因好尚不同,互相貶駁,日復一日,就弄做仇家敵國一般。起先還是同居,到了岳丈岳母死後,就把一宅分為兩院,凡是界限之處,都築了高牆,使彼此不能相見。獨是後園之中有兩座水閣,一座面西的,是屠觀察所得,一座面東的,是管提舉所得,中間隔著池水,正合著唐詩二句:遙知楊柳是門處,似隔芙蓉無路通。  陸地上的界限都好設立牆垣,獨有這深水之中下不得石腳,還是上連下隔的。論起理來,盈盈一水,也當得過黃河天塹,當不得管提舉多心,還怕這位姨夫要在隔水間花之處窺視他的姬妾,就不惜工費,在水底下立了石柱,水面上架了石板,也砌起一帶牆垣,分了彼此,使他眼光不能相射。從此以後,這兩份人家,莫說男子與婦人終年不得謀面,就是男子與男子,一年之內也會不上一兩遭。  卻說屠觀察生有一子,名曰珍生;管提舉生有一女,名曰玉娟。玉娟長珍生半歲,兩個的面貌竟像一副印板印下來的。  只因兩位母親原是同胞姊妹,面容骨格相去不遠,又且嬌媚異常,這兩個孩子又能各肖其母,在襁褓的時節還是同居,辨不出誰珍誰玉。有時屠夫人把玉娟認做兒子,抱在懷中飤奶,有時管夫人把珍生認做女兒,摟在身邊睡覺。後來竟習以為常,兩母兩兒,互相乳育。有《詩經》二句道得好:  螟蛉有子,式谷似之。  從來孩子的面貌多肖乳娘,總是血脈相蔭的緣故。同居之際,兩個都是孩子,沒有知識,面貌像與不像,他也不得而知。  直到分居析產之後,垂髫總角之時,聽見人說,才有些疑心,要把兩副面容合來印證一印證,以驗人言之確否。卻又咫尺之間分了天南地北,這兩副面貌印證不成了。  再過幾年,他兩人的心事就不謀而合,時常對著鏡子賞鑒自家的面容,只管嘖嘖贊羨道:「我這樣人物,只說是天下無雙、人間少二的了,難道還有第二個人趕得我上不成?」他們這番念頭還是一片相忌之心,並不曾有相憐之意。只說九分相合,畢竟有一分相歧,好不到這般地步,要讓他獨擅其美。哪裡知道相忌之中就埋伏了相憐之隙,想到後面,做出一本風流戲來。  玉娟是個女兒,雖有其心,不好過門求見。珍生是個男子,心上思量道:「大人不相合,與我們孩子無乾,便時常過去走走,也不失親親之義。姨娘可見,表姐獨不可見乎?」就忽然破起格來,竟走過去拜謁。哪裡知道,那位姨翁預先立了禁約,卻像知道的一般,竟寫幾行大字貼在廳後,道:「凡係內親,勿進內室。本衙只別男婦,不問親疏,各宜體諒。」珍生見了,就立住腳跟,不敢進去,只好對了管公,請姨娘表姐出來拜見。  管公單請夫人,見了一面,連「小姐」二字絕不提起。及至珍生再請,他又假示龍鍾,茫然不答。珍生默喻其意,就不敢固請,坐了一會,即便告辭。  既去之後,管夫人間道:「兩姨姐妹,分屬表親,原有可見之理,為什麼該拒絕他?」管公道:「夫人有所不知,『男女授受不親』這句話頭,單為至親而設。若還是陌路之人,他何由進我的門,何由入我的室?既不進門入室,又何須分別嫌疑?單為礙了親情,不便拒絕,所以有穿房入戶之事。這分別嫌疑的禮數,就由此而起。別樣的瓜葛,親者自親,疏者自疏,皆有一定之理。獨是兩姨之子,姑舅之兒,這種親情,最難分別。說他不是兄妹,又係一人所出,似有共體之情;說他競是兄妹,又屬兩姓之人,並無同胞之義。因在似親似疏之間,古人委決不下,不曾注有定儀,所以涇渭難分,彼此互見,以致有不清不白之事做將出來。歷觀野史傳奇,兒女私情大半出於中表。皆因做父母的沒有真知灼見,竟把他當了兄妹,穿房入戶,難以提防,所以混亂至此。我乃主持風教的人,豈可不加辨別,仍蹈世俗之陋規乎?」夫人聽了,點頭不已,說他講得極是。  從此以後,珍生斷了癡想,玉娟絕了妄念,知道家人的言語印證不來,隨他像也得,不像也得,丑似我也得,好似我也得,一總不去計論他。  偶然有一日,也是機緣湊巧,該當遇合,岸上不能相會,竟把兩個影子放在碧波裡面印證起來。有一首現成絕句,就是當年的情景。其詩云:  綠樹陰濃夏日長,樓台倒影入池塘。  水晶簾動微風起,並作南來一味涼。  時當仲夏,暑氣困人,這一男一女不謀而合,都到水閣上納涼。  只見清風徐來,水波不興,把兩座樓台的影子,明明白白倒豎在水中。玉娟小姐定睛一看,忽然驚訝起來,道:「為什麼我的影子倒去在他家?形影相離,大是不祥之兆。」疑惑一會,方才轉了念頭,知道這個影子就是平時想念的人。「只因科頭而坐,頭上沒有方巾,與我輩婦人一樣,又且面貌相同,故此疑他作我。」想到此處,方才要印證起來,果然一線不差,竟是自己的模樣。既不能夠獨擅其美,就未免要同病相憐,漸漸有個怨悵爺娘不該拒絕親人之意。  卻說珍生倚欄而坐,忽然看見對岸的影子,不覺驚喜跳躍,凝眸細認一番,才知道人言不謬。風流才子的公郎比不得道學先生的令愛,意氣多而涵養少,那些童而習之的學問,等不到第二次就要試驗出來。對著影子輕輕地喚道:「你就是玉娟姐姐麼?好一副面容!果然與我一樣,為什麼不合在一處做了夫妻?」說話的時節,又把一雙玉臂對著水中,卻像要撈起影子拿來受用的一般。玉娟聽了此言,看了此狀,那點親愛之心,就愈加歆動起來,也想要答他一句,回他一手。當不得家法森嚴,逾規越檢的話,從來不曾講過;背禮犯分之事,從來不曾做過。未免有些礙手礙口,只好把滿腹衷情付之一笑而已。  屠珍生的風流訣竅,原是有傳受的:但凡調戲婦人,不問他肯不肯,但看他笑不笑;只消朱唇一裂,就是好音,這副同心帶兒已結在影子裡面了。  從此以後,這一男一女,日日思想納涼,時時要來避暑。  又不許丫鬟伏侍,伴當追隨,總是孤憑畫閣,獨倚雕欄,好對著影子說話。大約珍生的話多,玉娟的話少--只把手語傳情,使他不言而喻;恐怕說出口來被爺娘聽見,不但受鞭瞂之若,示且有性命之憂。  這是第一回,單說他兩個影子相會之初,虛空摹擬的情節。  但不知見形之後實事何如,且看下回分解。

第三十八回
聞過樓第三 魔星將退三樁好事齊來 礭局已成一片隱衷才露
  呆叟與殷太史二人抵足睡了一夜。次日起來,殷太史也進城料理,只留呆叟一人住在外面,替人看守山莊。呆叟又在山莊裡面周圍踱了一回,見他果然造得中款,樸素之中又帶精雅,恰好是個儒者為農的住處。心上思量道:「他費了一片苦心,造成這塊樂地,為什麼自己不住,倒肯讓與別人?況且卒急之間又沒有房價到手,這樣呆事,料想沒人肯做。眾人的言語都是些好看話兒,落得不要癡想。」正在疑慮之間,忽有一人走到,說是本縣的差人,又不是昨日那兩個。呆叟只道鄉紳說了,縣尊不聽,依舊添差來捉他,心上甚是驚恐。及至仔細一認,竟有些面善。原來不是別個,就是去年簽著裡役、知縣差他下鄉喚呆叟去遞認狀的。呆叟與他相見過了,就問:「差公到此,有何見教?」那人答應道:「去年為裡役之事,蒙相公托我夤緣,交付白銀一百兩。後來改簽別人,是本官自己的意思,並不曾破費分文。小人只說自家命好,撞著了太歲,所以留在身邊,不曾送來返璧。起先還說相公住得▉遠,一時不進城來,這主銀子沒有對會處,落得隱瞞下來。  如今聞得你為事之後,依舊要做城裡人,不做鄉下人了,萬一查訪出來,不好意思。所以不待取討,預先送出來奉償,還覺得有些體面。這是一百兩銀子,原封未動,請相公收了。」  呆叟聽見這些話,驚詫不已,說:「銀子不用,改簽別人,也是你的造化,自然該受的。為什麼過了一年有餘又送來還我?」  再三推卻,只不肯收。那人不由情願,塞在他手中,說了一聲「得罪」,竟自去了。  呆叟驚詫不過,說:「衙役之內那有這樣好人?或者是我否極泰來,該在這邊居住,所以天公要成就我,特地把失去之物都取來付還,以助買屋之費,也未可知。」正在這邊驚喜,不想又有扣門之聲,說:「幾個故人要會。」及至放他進來,瞥面一見,幾乎把人驚死!你說是些什麼人?原來就是半年之前明火執杖擁進門來打劫他家私的強盜!自古道「仇人相見,分外眼明」,哪有認不出的道理?呆叟一見,心膽俱驚,又不知是官府押來取他,又不知是私自逃出監門尋到這邊來躲避?  滿肚猜疑,只是講不出口。只見那幾個好漢不慌不忙對他拱拱手,道:「顧相公,一向不見,你還認得我們麼?」呆叟兢兢慄慄抖做一團,只推認他不得。那些好漢道:「豈有認不得之理?老實對你說罷,我們今日之來,只有好心,並無歹意,勸你不要驚慌。那一日上門打劫,原不知高姓大名,只說是山野之間一個鄙吝不堪的財主,所以不分皂白,把府上的財物盡數卷來。後來有幾個弟兄被官府拿去,也還不識好歹,信口亂扳,以致有出票拘拿之事。我們雖是同伙,還喜得不曾拿獲,都立在就近之處打點衙門。方才聽得人講,都道出票拿來的人是一位避世逃名的隱士,現停在某處地方。我們知道,甚是懊侮。  豈有遇著這等高人不加資助反行劫掠之理?所以如飛趕到這邊,一來謝罪,二來把原物送還。恕我輩是粗鹵強人,有眼不識賢士,請把原物收下,我們要告別了。」說到這一聲,就不等回言,把幾個包袱丟在他面前,大家揮手出門,不知去向。  呆叟看了這些光景,一發愁上加愁,慮中生慮,說:「他目下雖然漏網,少不得官法如爐,終有一日拿著。我與他見此一面,又是極大的嫌疑了。況且這些贓物原是失去的東西,豈有不經官府、不遞認狀、倒在強盜手中私自領回之理?萬一現在拿著的又在官府面前招出這主贓物,官府查究起來,我還是呈送到官的是,隱匿下來的是?」想到這個地步,真是千難萬難,左想一回又不是,右想一回又不是,只得閉上柴門,束手而坐。  正在沒擺佈的時節,只聽得幾下鑼響,又有一片吆喝之聲,知道是官府經過。呆叟原係罪人,又增出許多形跡,聽見這些響動,好不驚慌,惟恐有人闖進門來,攻其不意。要想把贓物藏過一邊,怎奈人生地不熟,不知哪一個去處可以掩藏。正在東張西望的時節,忽聽得捶門之聲如同霹靂,鑼聲敲到門前,又忽然住了,不知為什麼緣故。欲待不開,又恐怕抵擋不住;欲待要開,怎奈幾個包袱擺在面前,萬一官府進來,只當是自具供招、親投罪狀、買一個強盜窩家認到身上來做了,如何使得?急得大汗如流,心頭突突地亂跳。又聽得敲門之人高聲喊道:「老爺來拜顧相公,快些開門,接了帖子進去!」呆叟聽見這句話,一發疑心,說:「我是犯罪之人,不行捕捉也夠了,豈有問官倒寫名帖上門來拜犯人之理?此語一發荒唐,總是凶多吉少!料想支撐不住,落得開門見他。」誰想拔開門拴,果然有個侍弟帖子塞進門來。那投帖之人又說:「老爺親自到門,就要下轎了,快些出來迎接。」呆叟見過名帖,就把十分愁擔放下七分,料他定有好意,不是什麼機謀,就整頓衣冠,出去接見。縣尊走下轎子,對著呆叟道:「這位就是顧兄麼?」呆叟道:「晚生就是。」縣尊道;「渴慕久矣,今日才得識荊。」  就與他挽手而進。行至中堂,呆叟說是「犯罪之人,不敢作揖」,要行長跪之禮。縣尊一把扯住,說:「小弟惑於人言,唐突吾兄兩次,甚是不安,今日特來謝過。兄乃世外高人,何罪之有?」呆叟也謙遜幾句,回答了他。兩個才行抗禮。  縣尊坐定之後,就說:「吾兄的才品,近來不可多得,小弟欽服久矣。兩番得罪,實是有為而然,日後自明,此時不煩細說。方才會著諸位令親,說吾兄有徙居負郭之意,若果能如此,就可以朝夕領教,不作蒹葭白露之思了。但不知可曾決策?」  呆叟道:「敝友舍親都以此言相勖,但苦生計寥寥,十分之中還有一二分未決。」縣尊道:「有弟輩在此,『薪水』二字,可以不憂;待與諸位令親替兄籌個善策,再來報命就是了。」  呆叟稱謝不遑。  縣尊坐了片時,就告別而去。  呆叟一日之中遇了三樁詫事,好像做夢一般,禍福齊來,驚喜畢集,自家猜了半日,竟不知什麼來由。直等到黃昏日落之時,諸公攜酒而出,一來替他壓驚,二來替他賀喜,三來又替他暖熱新居。吃到半席之間,呆叟把日間的事細細述了一遍,說:「公門之內莫道沒有好人,盜賊之中一般也有豪傑。只是這位縣尊前面太倨後面太恭,舉動靡常,倒有些解說他不出。」  眾人聽了這些話,並不則聲,個個都掩口而笑。呆叟看了,一發疑心起來,問他:「不答者何心?暗笑者何意?」殷太史見他盤問不過,才說出實心話來,竟把呆叟喜個異常,笑個不住!原來那三樁橫禍、幾次奇驚,不是天意使然,亦非命窮所致,都是眾人用了詭計做造出來的。只因思想呆叟,接他不來,知道善勸不如惡勸。他要享林泉之福,所以下鄉,偏等他吃些林泉之苦。正要生法擺佈他,恰好新到一位縣尊,極是憐才下士,殷太史與眾人就再三推轂,說:「敝縣有才之士只得一人,姓某名某,一向避跡入山,不肯出來謁見當事。此兄不但才高,兼有碩行,與治弟們相處,極肯輸誠砥礪。自他去後,使我輩鄙吝日增,聰明日減。可惜不在城中,若在城中,老父母得此一人,就可以食憐才下士之報。」縣尊聞之,甚是踴躍,要差人齎了名帖,下鄉去物色他。眾人道:「此兄高尚之心已成了膏盲痼疾,不是弓旌召得來的,須效晉文公取土之法,畢竟要焚山烈澤,才弄得介子推出來。治弟輩正有此意,要借老父母的威靈,且從小處做起,先要如此如此;他出來就罷,若不出來,再夫如此如此;直到第三次上,才好把辣手放出來。先使他受些小屈,然後大伸,這才是個萬安之法。」縣尊聽了,一一依從。所以簽他做了櫃頭,差人前去呼喚。明知不來,要使他蹭蹬起頭,先破幾分錢鈔,省得受用太過,動以貧賤驕人。  第二次差人打劫,料他窮到極處必想入城,還怕有幾分不穩,所以吩咐打劫之人,丟下幾件贓物,預先埋伏了禍根,好等後來發作。誰想他依舊倔強,不肯出來,所以等到如今才下這番辣手。料他到了此時,決難擺脫,少不得隨票入城。據眾人的意思,還要哄到城中,弄幾個輕薄少年立在路口,等呆叟經過之時叫他幾聲「馮婦」,使他慚悔不過,才肯回頭。獨有殷太師一位不肯,說:「要逼他轉來,畢竟得個兩全之法,既要遂我們密邇之意,又要成就他高尚之心。趁他未到的時節,先在這半村半郭之間尋下一塊基址,替他蓋幾間茅屋,置幾畝腴田,有了安身立命之場,他自然不想再去。我們為朋友之心,方才有個著落,不然,今日這番舉動真可謂之虛拘了。」眾人聽見,都道他慮得極妥。  縣尊知道有此盛舉,不肯把「倡義」二字讓與別人,預先捐俸若干,送到殷太史處,聽他設施。所以這座在房與買田置產之費共計千金,三股之內,縣尊出了一股,殷太史出了一股,其餘一股乃眾人均出。不但宴會賓客之所、安頓妻孥之處替他位置得宜,不落尋常窠臼;連養牛蓄豕之地、雞棲犬宿之場都造得現現成成,不消費半毫氣力。起先那兩位異人、三樁詫事,亦非無故而然,都是他們做定的圈套,特地叫人送上門來,使他見了先把大驚變為小驚,然後到相見的時節說了情由,再把小喜變為大喜。連縣尊這一拜,也是在他未到之先就商確定了的;要等他一到城外,就使人相聞,好等縣尊出來枉顧,以作下交之始。  呆叟在窮愁落寞之中、顛沛流離之際,忽然聞了此說,你道他驚也不驚?喜也不喜?感激眾人不感激眾人?當夜開懷暢飲,醉舞狂歌,直吃到天明才散。  呆叟把山中的家小與牛羊犬豕之類,一齊搬入新居,同享現成之福。從此以後,不但殷太史樂於聞過,時時往拜昌言,諸大老喜得高朋,刻刻來承麈教;連那位禮賢下士的令尹,凡有疑難不決之事、推敲未定之詩,不是出郭相商,就是走書致訊。  呆叟感他國士之遇,亦以國土報之,凡有事關民社、跡係聲名者,真所謂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  殷太史還說聲氣雖通,終有一城之隔,不便往來;又在他在房之側買了一所民居,改為別業。把「聞過樓」的匾額叫人移出城來,釘在別業之中一座書摟之上,求他朝夕相規,不時勸誡。  這一部小說的樓名,俱從本人起見,獨此一樓不屬顧而屬殷,議之者以為旁出,殊不知作者原有深心。當今之世,如顧呆叟之恬澹寡營,與朋友交而能以切磋自效者,雖然不多,一百個之中或者還有一兩個。至於處富貴而不驕、聞忠言而善納、始終為友、不以疏遠易其情、貧老變其志者,百千萬億之中正好尋不出這一位!只因作書之旨不在主而在客,所以命名之義不屬顧而屬殷,要使觀者味此,知非言過之難而聞過之難也。  覺世稗官之小說大率類此。其能見收於人、不致作覆瓿抹桌之具者,賴有此耳!  〔評〕  諸以既遂呆叟之高,又使之不迂其跡,誠一時盛舉。敘養士之功者,必以太史為最,縣令次之,諸大老又次之。以求田問舍之資,合諸老所出者,僅得三分之一,而兩公之力居多也。  予謂:此番捐助,不虧太史,不虧縣令,獨獨虧了諸公,為呆叟者不可不知感激。何也?大史善於聞過,縣令工於謀野,其取償於呆叟者,不啻什百,豈止三分之一而已哉!其餘諸老,既乏聞過之虛衷,義無謀野之實意,不過於高談闊論之時,增一酒朋詩客而已。所以出一分失一分,助一股折一股。俗語云「施恩不望報」,惟諸老能之。  若太史、縣令二公,皆居奇射利之尤者也。然又不得不謂之仗義。可見名實兼收之事,惟禮賢下士一節足以資之,較積德於冥冥之中、俾後世子孫食其報者,尚有遲早賒現之別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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課程:資訊組織

書名:十二樓

作者:李漁

姓名:周依蝶

學號:496100472